德语音系要点

关于标准高地德语音系的一些关键问题。

Update

2022-09-30:修正了“闪音”术语,以及增补了词重音区别意义问题的讨论。感谢 xjr 老师!

/l/

德语的 /l/ 音位(在标准高地德语里,下同)通常只有一种表层实现:[ l̺ ]。首先,德语没有软腭化(velarized)变体 [lˠ],也就是英语的 feel, roll 中的“dark L”,即使在音节尾舌根也不会抵近软腭。其次,德语的 /l/ 倾向于舌尖的(apical),但舌尖不一定像汉语普通话一样直接触及牙齿(舌尖 - 齿龈,apical-alveolar,而汉语是舌尖 - 齿,apical-dental)。Ladefoged 在 The Sounds of the World's Languages(1996) 比较了德语和汉语普通话的 /l/ 的 X 光照片,汉语的 /l/ 舌尖还要再前伸一些。

/ʁ/

德语的 /ʁ/ 音位通常被描述为”小舌音“,也就是小舌浊颤音(voiced uvular trill)[ʀ]。在元音中间,它也可能实现为只颤一次的闪音(flap) [ʀ̆]。Ladefoged 指出,在比较保守的发音里颤音会保留,而通常发音人只会使用小舌浊擦音(voiced uvular fricative) [ʁ] 甚至小舌浊近音(voiced uvular approximant) [ʁ̞]。

才想起来德语 /ʁ/ 的分析是 B. Hayes Introductory Phonology(2009) 的第 13 章课后习题 3,大失败。有人音系学忘干净了,我不说是谁🤪。

/ʁ/ 在音节尾(coda)时(即可以后接辅音,),则 /ʁ/ 会弱化(lenition)为不成音节的次低央展唇元音 [ɐ̯]。提示:每次形态、音系规则的运用都会引发一次音节的重分析,所以 Bier[biːɐ̯] 和 Biere[ˈbiː.ʁə] 中的 /ʁ/ 是不同的。

特别地,如果前接的元音是 /e/ 在非重读音节里的实现,央元音 [ə],则 [əɐ̯] 会合并为 [ɐ],比如 Vater[faːtʰɐ]。弱化过程需要发生在合并之前以 feed 之(feed/bleed 的音系学术语不知道该怎么翻译🤯)。

VOT

和英语一样,德语的爆发音中,清辅音不存在送气与不送气的对立,且总是送气的。在词尾出现的清辅音不会像美式英语一样无闻除阻(no audible release),仍然会有送气的除阻过程,比如 Saat[zaːtʰ]。

在词尾或后接清辅音时,浊爆发音会彻底地清化,比如 Kebab[ˈkeːbap], liebt[liːpt], Stadt[ʃtat]。

Mangold(2005) 指出德语的清塞擦音 /pf//ts//tʃ/ 总是不送气的。

此外,也有人认为德语的清浊对立可能不是很纯粹,浊音的 VOT 很接近 0,清浊对立几乎已经是送气(,fortis)和非送气(,lenis)的对立了。和英语类似,/p//t//k/ 在音节首(onset)的 /s/ 后清音会失去送气,但如果同时后接 /ʁ/ 送气则会保留,比如 Stress[ʃtʰʁɛs] 对比 stehen[ˈʃteːən]。如果是清音失去送气的情况,有的书里可能直接写作 [ʃd][ʃb] 了。

擦音和塞擦音

德语有一个少见的塞擦音音位 /pf/。这个音通常实现为双唇—唇齿的(bilabial-labiodental)清塞擦音 [pf],存在舌后移的动程,和西安话纯粹唇齿的 [p̪f](猪 [p̪fu])不同。

擦音里最麻烦的是被称作 ich-Laut 和 ach-Laut 的一对变体。它们来自 ⟨ch⟩,同属一个音位 /ç/。在非前元音后,它实现为软腭清擦音 [x](ach-Laut),而在标准高地德语中,[ç] 是缺省形式,在前元音或辅音后以及词首,默认形式都是 [ç]。另外地,/g/ 在 /i/ /iː/ 后且下一个音节首不是辅音时,也会实现为 [ç]。在借词里 ⟨ch⟩ 有时也会实现为 [ʃ] [k] [tʃ] 等(望向英语)。

[ç][x]
wichtig[ˈvɪçtɪç]Acht[axt]
Küche[ˈkʏçə]Loch[lɔx]
riechen[ˈʁiːçn̩]Buch[buːx]
Bäuchen[ˈbɔʏ̯çn̩]Bauch[baʊ̯x]
Zeichen[ˈtsaɪ̯çn̩]hoch[hoːx]
möchten[ˈmœçtn̩]nach[naːx]
mächtig[ˈmɛçtɪç]
Mechanik[meˈçaːnɪk]
Milch[milç]
Molch[mɔlç]
schnarchen[ˈʃnaɐ̯çn̩]
Chemie[çeˈmiː]
China[ˈçiːna]

特别地,⟨chs⟩ 会读作复辅音 [ks],比如 sechs[zɛks]。注意,这个形式通常是词汇层面的(lexical),而不是音系规则,因此在屈折变化或者复合词中跨越构词单元边界(不是音节!)的 ⟨ch#s⟩ 组合不会读作 [ks],比如 Milch#straße[ˈmɪlçʃtʁaːse], lach#st[laxst]。

⟨sch⟩ 会读作龈后清擦音 [ʃ],而 ⟨tsch⟩ 则会组合成为龈后清塞擦音 [tʃ]。

此外,有一条音系规则,限制域(bounding domain)是词干,词干首的 /st//sp/ 实现为 [ʃt][ʃp]。比如 Staat[ʃtaːt], Straße[ʃtʰʁaːse] buch#stabieren[ˌbuːxʃtaˈbiːʁən], Spiegel[ʃpiːgɛl], 对比 Test[tɛst], Aspekt[asˈpɛkt]。其中 /t//p/ 的送气情况见上文。

所以德语语音的表层形式中,齿龈 [s]、龈后 [ʃ]、硬腭 [ç]、软腭 [x]、小舌 [ʁ]、喉 [h] 部位的擦音都占全了。对立和近似的对立也可以找到一些,比如 Bachen[ˈbaxn̩] ~ Barren[ˈbaʁən], misch[mɪʃ] ~ mich[mɪç], China[ˈçiːna] ~ Hier[hiːɐ̯],因此也并没有什么偷懒的空间。

一个非常有趣的课题是,小称化后缀 -chen 的读音永远是 [çn̩],与其词干的结尾音段完全无关,且有时引起前接音节的核发生 ablaut,比如 Schuh[ʃuː] ~ Schüh#chen[ˈʃyːçn̩]。这一现象已经是形态音系学(morphophonology)的范畴了,即这个词缀自带 ablaut 的音系作用,并以此 bleed /ç/ 的软腭化。但是,有趣的部分是,一些新造的词,比如 Frau#chen[ˈfʁaʊ̯çn̩],却没有发生 ablaut。这时候你这个,生成音系学,就不好用了🤪,可能只能用 evolutionary phonology 的角度来看了🤔。

/eː/, /ɛː/ 和 /ɛ/

德语的元音是有长短对立的,长音和短音的音质也有区别,比如长音 i 是 [iː],短音则是 [ɪ];长音 o 是 [oː], 短音则是 [ɔ]。这一点和英语的长短对立(有时也叫松紧对立,呃,不是彝语那种!)非常接近。但是,在前元音这里出现了一点问题。⟨e⟩ ⟨ä⟩ 这两个正字法对应的长元音音位是不同的两个,但短元音音位则是相同的……/eː/ /ɛː/ 的对立是可以在本土词中找到的:zehn[tse͏ːn] ~ zähn[tsɛːn],Segen[ˈzeːgən] ~ Sägen[ˈzɛːgən]。但有报道说,在 /ɐ/ 前,很多方言的 /eː/ /ɛː/ 对立被 neutralize 了。也有人认为,标准德语的读法很有可能是基于正字法的 spelling pronunciation(比如英语的 often 读成 [ˈɒftən])。至少标准德语处理成了不同的音位,作为外语学习者还是遵从这个约定吧🤔。

词重音

重音是最难的。德语的重音似乎是比较自由的,也就是重音所在的位置一般情况下是可预测的,不会有区别意义的功效。不过和英语(比如 accentaddress)一样,并非完全没有区别意义的例子,比如 blutarm 有 [ˈbluːt.aɐ̯m]“贫血”和 [ˌbluːt.ˈaɐ̯m]“赤贫”这样的对子。一种可能的解释是,名词 Blut 和前缀 blut 在构词时,前者“自带”重音而后者并不?又是一些 morphophonology 的问题了。既然涉及到 morphophonology,和日语等在 lexical 层面的重音(橋[hà.ɕí] 箸[há.ɕì],一个不再可分的“语素”内的两个音节的重音模式是区别意义的,没有 morphological 的过程)是很不相同的。

有说法指,德语的重音通常是落在最后三个音节之一,最常见的是倒数第二个音节,但也可能被吸引到词尾或倒数第二个的重音节(strong syllable,辅音结尾或是包含一个长音的音节)上,比如 Krokodil[kʁokoˈdiːl](前两个都是轻音节,吸引到词尾的重音节)、Monitor[ˈmoːnitoːɐ̯](吸引到倒数第二个重音节)。

参考资料

Wikipedia 路边社Standard German phonology - Wikipedia

B. Hayes Introductory Phonology(2009) 相当不错,值得看看🥰。顺便感谢老师和几位 PRO 对我灌水的帮助以及指正☺️。德语有趣的音系现象应该还有不少(尤其是德语比较丰富的 morphophonology 过程,据说还有 gemination 相关的问题?但是我不会),如果以后有机会碰到了再另开坑谈谈好了。